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树的彼端【一】

  “3194号,你可以离开了。”

久经黑暗的牢狱中的一抹光亮让我有些不太适应。我眯了好一会儿的眼睛,才缓缓地踱到了有光亮的地方。

我结果的那个印着“戴正修”的名牌,仔细辨认了一会儿,才记下那个“我的名字”。我木然地拆下了别在胸口的“3194”号,戴上了它。

我又成为了戴正修。即使我已经太久不见天日,久到我彻底忘了自己的名字。但也许我是幸运的,我又拿回了它。

“你居然和我上次见到你一点都没有变。”

是的,我在牢狱里千千万万年都不会有一丝的改变。但我会随着岁月散发出陈旧腐朽的味道。我终于适应了光线,抬头望向说话的人。

那是一个正直青葱岁月的少年。他细碎的短发在额前随着风飘动,衬衣和短裤都有干净的气息。阳光打在他的肩头,他露出了唇红齿白的笑意。我无法说清他到底什么模样,好看还是不好看,但你们只需要把他想象成你青春时喜欢的少年模样便好了。因为所以人喜欢的人,在岁月里都长一个模样。

他牵起了我的手,用抹布轻轻擦拭着我手上的灰:“真没想到还能这样触碰你。”

是啊,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。上一次时,他还是个孩童,牵起我的手带我去领略他的小世界。我不能回答他一个个嫰稚的问题,但我一直静静陪着他。

他的手还是这么有温度,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沉沦。我贪恋地嗅了嗅,好像找了了上帝遗漏的宝物一样。

我被他牵着,走向了我熟悉又不熟悉的一切。我路过他的书房时,瞥见了那个曾经带着金丝眼镜,靠着窗台静静读书的男人。但我刚刚差点没有认出他来。如今,他两鬓斑白,低头轻轻地咳嗽,肺腑里全是浑浊的气息。

那苍老憔悴的模样与我记忆里的卓述大相径庭,如果不是太标志性的金丝眼镜,我不一定还能认出他来。我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,只有在监牢里,生命才不会流逝。

我和少年最后停在了他的房间,他打开门,我瞬间怔住了。

这个房间里,全是年轻与生命的味道。和少年身上一样。我见过太久的死气沉沉,这一幕差点让我从灵魂里战悚。

我似乎还年轻着,但我非常明白,我与这里的任何东西都格格不入,包括我身旁的人。

我再打量了一圈,不出所料,我是老朋友们,一个都不在了。连尸骸都没有。

还好我不能说话,不然我此时打招呼,无人应答多可怕。

少年带我走近了窗台。那是我最熟悉的地方。我看了一眼窗外,曾经的荫荫小树已经长成一颗姑且能遮风避雨的树了。我贪婪地吸收着它的气息,像是想把失去的时光全部都补回来。

少年又牵起了我的手。

少年不在的日子,我的生命是静止的。和少年在一起时,我会加速着走向灭亡。我内心悄然生长出腐朽的枝丫,但我哪怕只有一副躯壳也绝不后悔。因为只有那时,我才真正活着,从囚笼走出,见到一草一木,春风太阳。我燃烧着生命,才能触碰到这些生命。在黑暗里待着享受无尽的生命,不如此刻一时畅快。

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心照不宣。我们从不交流,而是和以往一样默默陪伴。有时我恍惚间记起,以前抚过我的额的,是白嫩的,如莲藕般的小手。胖嘟嘟的,很可爱。

而如今,孩童变成少年,小手成了节骨分明,修长的一双手。

但不变的是,每一次触碰,每一次拥抱,每一次情难自禁的执手,都会加速我的灭亡。

而我甘之如饴。

我生命的齿轮就这样一日一日嘎吱嘎吱地转动,消磨着这鎏金岁月。

大多数时候,我想多见见少年。他的手有时很清爽,有淡淡痱子粉的味道。有时候会有一点属于男孩子的汗味。他的味道我都很喜欢。但有时候,我又想,还是少见他吧。如果一天只见那么一次的话,我也许可以陪他走过更多的时光。

最后我算了一下,又有什么区别呢。我能陪他的日子,用一点就少一点,总数是定额的,实在没有计较的必要。

况且我想再多也是白想,决定多久见他,又见他多少的,从来都不是我自己。

有一天,少年笑吟吟地端详着我:“真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你呢。小时候把你弄丢了,我还大哭了一场,你是那天新带回家的,我可怕被爸妈骂了。

“那我现在如果再一次丢了,你还会为我哭一次么?”我想问,顿了顿,又闭上了嘴。

我问不了。

但那一刻,我意识到,我是很想少年的。我以为这样的想念在长年的黑暗中已经消磨殆尽,可是我擂鼓般的心跳告诉我,我没有。我到现在还能清晰地在脑海中闪现出他儿时的模样,他自己记不得的我都记得,就算已经那么久远。

那一天,少年带我离开了他的房间。我再一次看见了卓述。

上一次我还没敢相信,现在事实摆在了我眼前,这鹤发鸡皮的老人的确是他。他已经没有力气给我打招呼了,抬了抬浑浊的双眸,又低下了头。

少年在他身边省视了一番,叹了一口气:“这么旧了,该扔了吧。”

原来少年想扔了他。

我辨不清,是因为少年向扔了他,他才苍老,还是因为他太苍老了,少年才想扔了他。

在卓述身上,我已经找不到当初那侃侃而谈的矜贵少年。

桌述年轻时也喜欢看书,但是不像现在这么安静。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之中最博学的一个。我只要在他身旁时,就喜欢听他讲话。他也乐意高谈阔论。

薜罡曾告诉我,卓述哪怕随意一句话都带着那么点不平凡的一针见血味。我至今不知一针见血到底是什么味道,听起来蛮血腥的。

我问薜罡,意思就是很厉害吗?你也喜欢听他说话?

薜罡冷笑一声,就是因为这样,我最讨厌听他说话了。

“我是负责创造东西的,所以我讨厌现有的鲜明。不一样,你是篡改者。但是卓述有一句话说对了,我们都一样,生命短暂,用不了多久就会通通去见鬼。啊真不爽啊,卓述的寿命应该比我们长得多吧。”我现在都还记得薜罡当时的神色,和他说的话不符,没有不爽,是骄傲如他少有的落寞。

薜罡说卓述一定会活的比我们长,那他一定没有想到我现在还活着。是因为我去监牢里呆了那么久吗?

薜罡是死在卓述怀里的。一个下午。他就那么静静地没有了呼吸。卓述抱着他,一言不发,轻轻整理他的头发。我想,薜罡一定会能睁开眼睛,气的跳起来推开卓述,他最讨厌卓述了。

但他没有睁开眼睛。比平时安静很多,尸体在卓述怀里待了许久许久。

从那以后卓述就不太爱说话了。

如果我可以决定我在哪里死亡的话,可不可以让我死在少年的手中呢?我就那么静静地,在生命最后一刻都描摹着他的眉眼。


TBC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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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整理书房,发现一篇两年前写的文章手稿。

越看越有趣,因为这是现在的我绝对写不出的文字。我像是在看别人的文章一样一页一页翻过。

要是不太懂,试着把角色们的名字倒过来读吧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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